古典電動力學課本處處可見複雜的公式，沒有任何一頁可以輕易翻過去。

 

1974 年， 黃暉理教授擔任台灣大學物理系大學一年級的普通物理課老師，破例地使用了「柏克萊物理課程」，讓我開了眼界，看到物理學結構之巧妙遠超過我之前的想像。但是黃老師此舉對我的影響不僅於此，更重要的是，若非如此，我的人生可能會走上另一條軌道。

 

我在高中時期，早就決定未來要研讀物理學，因只有這門學問會對一切現象追根究柢，也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。不過到了高三下學期，我忽然有了頓悟：思索物理是自私的行為，我腦中的世界與我的親人毫無關係，他們對於我這方面所作所為一無了解，我若是從事物理研究，將無益於我身旁的親人，而且當時我看到政治、社會上有太多不公義的事，所以一時熱血湧起，轉念要攻讀法律。

 

我告訴了我的班導師林昌煜老師這個想法，我預期他會勸阻我，我也準備好要說服他。沒想到他根本沒有反對，而是對我說，聯考快到了，你一定來不及重頭讀好歷史、地理科（記憶中當時的理組學生在高二以後除了三民主義就不再上文史課），也考不上法律系，不如上了大學之後，再設法轉系。這個實際的考量確實有道理，我聽進去了，所以就決定還是以物理系為聯考第一志願，但是在享受了一年的物理之後，就要轉到法律系。沒想到黃老師的「柏克萊物理課程」終究還是讓我再次轉念決定留在物理系了！我後來回想，林昌煜老師實在高明，他一定知道如果出言勸阻，只會令我對於冒險轉組的念頭更加執著。

 

除了大一的必修普物課，我還在大四時選修了黃暉理老師開的「古典電動力學」（ 簡稱古電）課。對於全球各地的物理系研究生來說，這門課與量子力學是最核心的兩門必修課，但是也有很多大學部學生會在畢業前就選修。黃老師所選用的課本是傑克森（ John David Jackson ）所著的《古典電動力學》（ Classical Electrodynamics ），這本書是全世界絕大多數古電課所用的教科書，所以「傑克森」也成了古電課的代名詞。

 

物理系學生一般會在大二修習「電磁學」（ electricity and magnetism ），學到描述電磁現象的馬克士威方程式，我之前提到的「柏克萊物理課程」第二冊⸺珀塞爾的《電學與磁學》，也非常適合充當大二的電磁學課本。但是馬克士威方程式精深博大，大二電磁學課只能讓學生有初步認識，很多內容例如輻射現象只有留待古電課做深入的分析。大致講，古電課所涉及的數學演算和電磁學碰到的相比，難度要高上一級。所以傑克森課本處處可見複雜的公式，沒有任何一頁是可以輕易翻過去的，它的習題更是讓學生心生畏懼。

 

黃老師的古電課留給我的印象就是，他很努力推導課本中每一道困難的式子，一行又一行，寫滿整個黑板，就像壓路機，不停緩慢往前。我就納悶，古電課一定要這樣教、這樣學嗎？有比較不那麼沉重的方式嗎？所以當我到了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，就決定要重修一遍古電課（ 至於量子力學課，我就跟任課老師康明斯教授說，我在台灣修過了，不想再修，他當下簽名同意）。「古電先生」傑克森教授其實長年就在柏克萊任教，但是他當時正擔任系主任，不開授任何課程，否則聽傑克森親自講解他的名著，必定是一生難得的體驗。不過我聽說他自己上古電課，其實也會凸槌。

 

當年（ 1980 ）在柏克萊開授古電課的是克斯（ Leroy Kerth ）教授，我以前從未聽說過他，但是他的課真讓我有見識到高手之感。克斯當然也是選用傑克森的書做為課本，可是他並沒有按照課本順序一頁頁前進，而是只說明關鍵點，數學推導也局限於最困難處，因而能讓內容呈現層次感，學生比較可以掌握要旨。柏克萊每門課上課時數比台大少，但是克斯卻能舉重若輕，處理了更多的題材，太厲害了。由於古電課有濃厚數學氣味，這門課一般都是分派給理論學家，然而克斯並不是理論學者，他是一位實驗粒子物理學家。我猜想他之所以能夠教好古電課，是因為他對於電磁現象的體認比理論學者更敏銳。